容温抱着两本佛经来到顾慕书房时,顾慕并未在处理公务,他的书案上有一精巧的匣子,他正垂眸认真看着匣子里的东西。
容温走上前,唤了声:“二表哥。”
顾慕抬眸看她,深邃眸光中透着意味不明,对她道:“过来坐。”容温就走上前坐在了书案的侧面,将手中拿着的书籍放下时,漆黑的眸子被他匣子里的东西闪了下眼睛。
容温下意识抬手挡了下,随后再去看时,心中不由得一惊,下意识道:“金豆子——”她的目光在刻有莲花暗纹的金豆子上停留片刻,随后挪到顾慕身上,抿了抿唇,又看向匣子里金光闪闪的珠子,日光透过窗牖打进来,格外的刺眼。
顾慕抬手往她面前推了推,嗓音平和:“印有莲花暗纹的金珠子,有驱邪避灾的寓意,世人常言红豆寄相思,于我来说,”他修长指节捻起一颗珠子在指腹间轻抚:“以它为寄。”
容温抬眸看他,正巧与他深邃的眸光撞在一处,她轻轻‘哦’了下,低声道:“原来除夕夜送我金豆子的是二表哥。”
容温浅浅笑了下,大方且从容:“原来二表哥都是拿金豆子给人做压岁钱的,这上面的莲花暗纹特别又好看。”
顾慕神色温和的回她:“不过是送了你一人而已。”说罢,他又在匣子里捻起一片花瓣,红如樱的芍药花,用以给金豆子作陪衬。
容温记得她在话本子里看到过,芍药花是情花,寓意相思。
她澄澈眸光正落在芍药花瓣上,顾慕拿起她放在书案上的《地藏经》,冷白指节翻起纸页,语气温和问她:“哪里不懂?”
容温咬了咬唇,其实,她都有些不懂,顾慕这样问她,她就凑上前翻着书页给他指了好几处:“我可能不太开悟,不懂的地方比较多。”
此时,已过辰时,日光逐渐强烈,顾慕书房外有一棵古老的洋槐树,日光穿透它影影绰绰的打在窗牖,又透进屋内,折射的书案与衣服上缀满了细碎的光。
顾慕的嗓音很好听,如夏日山中清泉流淌,时不时又带着些冬日梅枝之上雪花的清冽,他颇为有耐心,一字一句给容温讲解,好看的凤目时而落在书页上,时而又落在容温眉眼间,观着她乌黑的睫羽,又观着她秀丽的眉,甚至在日光下她白皙脸颊上的绒毛都极为清晰。
三藏苑是避暑圣地,虽并不炎热,可终是夏日,蝉鸣聒噪,日光晒的枝干上的叶子都有些犯懒,容温本是坐在顾慕的侧面,也不知何时,为了方便给他指不懂的地方就跑去了他身侧,往他身旁的蒲垫上一坐,漆黑的眸子一寸不错的跟着顾慕落在纸页上的指节游动。
她虽平时不爱看书,可看起来,向来很认真。
这副模样也显得格外的乖,坐在蒲垫上比顾慕要矮上太多,像只可爱的小狐狸,有日光打在她眼上,她下意识抬手挡住,轻声问顾慕:“我观是南阎浮提众生——二表哥的表字是由此而来吗?”
顾慕对她颔首,眸光很温和:“是,祖父离
世前,留于这世间的最后二字,便是‘观南’,他与我说,以此为戒。”
容温认真听着,听他说,我观是南阎浮提众生——不要像世人一般重利而犯下诸多业障,以此为戒。
他说完,垂眸认真的看着容温,沉声道:“当年祖父一手扶持当今陛下登基,直到临死那一刻,才知他选错了,他既要我以此为戒,又要我护住大胤,‘观南’二字便成了挂在驴子前面的那捆草。”
他自嘲:“而我如今亦面临了如祖父当初一样的抉择,当今太子不是良善之人,疑心颇重,身无大才。”
容温虽不懂朝堂之事,可顾慕神色认真,她能看出来,顾慕对于外祖父的敬重与怀念,而且,他说这些时,指腹一直在腰间的鹤纹白玉处轻抚。
若她没猜错,这块鹤纹白玉也是外祖父赠给他的吧。
默了片刻,容温抬起莹白的指尖轻轻将纸页翻过去,又指了一处给顾慕看:“这处,我也不太懂。”
暖风丝丝缕缕吹进书房内,书案上摆放着的铜兽炉里青烟袅袅,是因容温来此特意燃上的檀香,顾慕的嗓音缠绕在烟雾中,给容温讲解了近一个时辰。
他拿起身前的杯盏用了口茶:“先抄这些,讲多了,到时你又会忘记。”
容温颔首,将带来的绢纸铺在一旁,打算将他适才讲解过的在纸张上做批注,她抬眸问顾慕:“二表哥可以借我支笔吗?”
顾慕轻笑,将一支纤细的紫毫笔递给她,嗓音清润:“我给你研磨。”
容温眸光微动,透出几分讶异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大人要给她研磨?容温轻笑:“二表哥不忙了吗?”
顾慕:“总归是没有忙完的时候,”他说着,将砚台拿在身前,得心应手的研起磨来:“正好,也可看你是否将适才的讲解都记下了。”
容温也不与他客气了,提笔点墨,一边用手翻着书页一边在绢纸上落字,她写的认真,不知而而,有青丝从肩头滑落,顾慕抬手给她抚至身后,本是极为随意的一个动作,目光却在略过她耳廓时停留。
日光下,透着粉红的耳廓处有一颗小小的痣,格外的精巧好看,顾慕看的怔了神,在这静谧的午时,日光洒落,清风不燥,安逸的如同画卷下,当着满纸的佛家禅语,情不自禁的俯身凑上前在那耳边浅啄了下。
神佛慈悲,当知他的心意,无丝毫轻佻,只是——心中人,愿娶她为妻。
容温本是全神贯注的在提笔落字,倏然间,身子坐直,侧首看向顾慕,他已神色自若的在给她研磨了。
片刻后,顾慕侧首看向她,嗓音平和:“怎么了?”
容温咽了咽有些干涩的嗓子,下意识抬手抚了下粉红的耳垂,对他摇头:“没,没什么。”顾慕给她添了杯茶,递过去:“若是累了,可以歇会儿。”
容温应了声,适才那如同被针刺,又如同被轻柔的羽毛一扫而过的酥麻,让她心里再也定不下来,提笔落字时一颗心没来由的慌。
她没在顾慕这
里久待,临近晌午,她只说有些困了,也未在顾慕这里用午膳,抱着她的书籍又回了自己院中。
她爬上床榻,倚在迎枕上,今儿天气格外的明朗,叶一给她端了碗茉莉冰饮子递过去:“姑娘,若是没胃口,用碗冰饮子吧。”
容温淡淡应了声,示意叶一:“先放在小几上吧。”
叶一‘诶’了声,转身欲去忙活别的事,又被容温唤住:“叶一,你去给我找根羽毛,再——再去厨房取块新鲜的生肉来。”
叶一:……
叶一忍不住笑了:“姑娘要这些做什么呀?”
容温不说,只让叶一去找来,叶一只好去给她拿。
不过片刻,叶一再回来时,用绢布包了一小块生肉,还拿了支鸟雀的羽毛,容温有些受不住生肉的腥味,抬手掩住口鼻凑上前来,对叶一道:“拿这两样东西分别在我耳廓上扫一下。”
叶一惊的懵了,她家姑娘跟她要生肉她就已经摸不着头脑了,这会儿——一向嫌生肉腥味的姑娘却是要让她拿生肉在她耳廓上扫一下?
叶一实在是懵了,无奈道:“姑娘,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呀?”
容温捂着口鼻轻叹,她看着那生肉也有点难受,有些磕磕巴巴的对叶一道:“要不——你,你用唇亲一下我的耳廓?”
叶一更是睁大了眼:“姑娘,你——你,到底是怎么了呀?”叶一心里慌慌的,这梦魇之症都严重到神经错乱了?
最后,叶一还是听她家姑娘的,先是用羽毛在容温耳廓处扫了下,随后叶一俯身在她家姑娘耳边轻轻亲了下,待叶一离开,容温又拿起一缕青丝在耳边扫了扫。
她心间一紧,下意识咬住了唇瓣,颇为犯愁。
就这样倚在迎枕上,双手捧着脸颊,陷入了这些日子以来无尽的小事中。
顾慕说让她去他府中给她相看如意郎君,整整一月有余,他连一个男子都没带回府中给她相看。
她不止一次听祖母说过,他日夜忙着处理公务,常常许久都无闲暇回侯府,可他,却三番五次的要管她的事。
那回在酒老翁面前时,他对她那般亲密,她是有过疑虑的,只是当时表姐一口咬定她哥哥不会是那样的人,还说她哥哥不愿娶妻,净思也说过的,他家公子日后是要遁入空门的。
而且,他总是一副清风朗月的神色,这让她,只以为他是把她当作和表姐一样的妹妹去关怀,可,顾慕亲了她。
亲了她的耳廓。
她适才试过了,不是羽毛,也不是青丝,是唇。
比叶一的唇更为温热,也更为轻软,就如——就如白絮一样柔软,容温想到这里时,耳边泛起滚烫,她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脸颊。
那日,顾谭死的那日,他将顾谭的状纸递在她面前,对她说,顾谭已经死了,其实,他不止说了一次这句话,后来在竹园,她离开时,他身姿颀长,立在她面前,神色平和道:“阿梵,顾谭已经死了。”
那时,她猜不透他为何一
直与她强调顾谭已经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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